一、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,“礼乐”最本质的东西就是什么
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。生命是怎么来的?生命是什么?生命依赖于什么?我们的回答:是关系!是“一多不分”、生生为贵的关系;是天地宇宙自然万物一切的浑然不分、不二关系,是生生不已的过程关系。
礼乐是什么?礼乐专门是为提醒人们确认、尊重而体验、颂扬这种关系的,它是和合,是仁义礼智信、温良恭俭让,是儒家的所有观念,是道家的所有观念,是释家的所有观念;一切观念都指向一个字:道。道就是关系,就是天然自然、恰当、适时、时中,适当、和合的关系,是由己的、不做作的关系,不二的关系,生为大德的关系。
二、什么是“一多不分” (The Indivisible one and many)
“一多不分”是道的呈现;道所表现的使世界自然万物皆是“一多不分”。很简单,“一多不分”指的就是任何“一”都与“多”分不开;“一”是任何东西,我、你、他,都不是单独的,而是与他物、他人,与世界万物、人群社会不分的。“多”即是存在于天地之中的万事万物。任何事物、任何人都相系不分,所以呈现浑然一体,构成一个整体,所以“一”也是这浑然一体之“一”。这样“一”本身其实即是任何物、事、人的延续不断,“一”就意为延续、联系,就是“以关系为本”(primacy of relationality),是无限关系,是须臾不可离开关系。正是这个“延续不断”“一”,致使现存世界无可能有一个超绝、与一切相隔断关系的“一”。
三、礼乐是提醒人最容易忘记的事情
人之生,是一多不分关系,而人往往最容易忘记的,就是它!忘记“一多不分”,就是忘记大画面,忘记自己在那儿,忘记初心,忘记自己从哪儿来,忘记中华文化的蕴意:宇宙观!忘记一多不分,是忘记最平常、最熟悉、最不认为是问题,最熟视无睹的事情,但是,是最不应该忘记的事!
礼乐是什么?是天天提醒:绝对不该忘的大事——大画面、大方向:初心——生生之贵、和合之贵、互存之贵与互系之贵,即是仁义礼智信之贵,天地人心之贵,天道之贵,生生不已之贵——道之贵!
一多不分相当于整体画面。只有悟出礼乐之道的一多不分蕴意,才是达到对礼乐的而最恰当、最不该忘的理解,一多不分与中华文化任何一种文化事项的意义一样,都是一多不分的。一多不分是所有中国思想文化的大语义环境,当然也是礼乐的。不该忘记的,是这个语义环境,这是个对细节达到理解的大画面。
四、礼乐的精深寓意,能简言为“一多不分”吗?
在比较中西哲学阐释领域,是可以的;与印欧传统相对而言,儒学是四个字:一多不分!就是说,儒学再博大精深,都讲的是“一多不分”;其所有经典、名言、警句,无不可阐释为,它讲的是“一多不分”。儒学其实就是“一多不分”学问;所以礼乐就是表达这一多不分的。礼乐的精深寓意,能简言为“一多不分”吗?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、忠、恕等儒学观念,无一不是“一多不分”,无一不着眼天地万物、人与人不相分的联系。如能将儒学所有细节,都讲出个是如何将“一多不分”研究到极致,就做到了对儒学的最好阐释,就是大道至简,就可最让人理解。所以,礼乐就是深切表达这极致的一多不分含义的。一多不分是天理人心,是宇宙万物、天下万物之最平常、最不该忘、最容易忘的事。所以,礼是让我们不忘,时时对我们的提醒。比如,平日礼是时时确认人与人不二关系,即仁亲关系;重大场合之礼,是关键时日的确认人与天地之不二关系,即生为天地之道,天人合一、人与天地相参;严肃庄重,规模宏大,格局崇高。
五、不讲“一多不分”,就不懂礼乐
因为儒学及中华思想传统的不论什么东西,都是讲“道”,讲“一多不分”,所以阐释礼乐不讲“一多不分”,就等于不把它放到中华语义环境之中,就讲不到根儿上,就不是在比较哲学视野,就不是相对于“一多二元”而言,就等于缺少“一多不分”话语,就没有阐释手段,就必定讲不出人们能听懂的礼乐学问。近现代以来,人们就是这样渐渐不懂了的。因为习焉不察、不言而喻,对很多中国人来说,“一多不分”被人们当成不是什么新鲜要紧东西而避而不谈。因此,讲清不值得说的事情是最值得做的事情。它在于把中国文化似乎最不值得说的事情,想清楚、讲清楚,得到确认,向其他人(西方人)讲清楚,正是讲述礼、学习礼、研究礼的最有效方法,才是使我们回归文化,回归礼最根本的东西。西方人理解礼乐以及中国文化的障碍,与中国人近代渐渐远离礼乐以及中国文化传统,是同一个问题,是同一种东西,就是一多二元。站在了一多二元上,就是站在一种障碍背后,一多二元无法理解一多不分,只能放下自己,从一多不分自己去理解与讲述自己。
六、为什么“一多二元”是理解儒学中国的障碍
用“一多二元”话语、词汇、概念,其实是用“一多二元”形而上学,用天人二分、“两个世界”对 “一多不分”哲学、“天人合一”观、“一个世界”观进行误读、扭曲甚至解构。因为“一多二元”是不对头的另一套思想意识、另一套话语,本身已构成理解中华文化的障碍。障碍的表现就是“一多二元”结构对“一多不分”的强加。
中国人的这种情况,是出于不知道西方是“一多二元”,是先用“一多不分”误解西方,之后又拿引进的“一多二元”话语误作“一多不分”来解读与讲述中国。这样“一多二元”的内涵结构,就一下子成为西方与中国人都理解中国文化的障碍。对中国人,当然是由不知彼而发生的不知己问题。
七、西方的“一多二元”宗教礼乐
“一多二元”是安乐哲教授所作的比较中西哲学的阐释,是超然绝对主义、单子个体主义与二元对立主义的西方文化语义环境,英文transcendentalism, individualism 及dualism。“一多二元”的“一”是一个虚设,是假说宇宙存在一个唯一超然绝对本源。不同印欧思想家对它的假说有各自不同的虚设名词,如Form, Unmoved Mover, Geist, Deity, Universal Principle 等等。
“多”是这个“一”单线单向派生出的一切单子个体,是“虚无”陡然而有。“一”与“多”各自独立、存在“一”支配“多”线性二元对立关系;一切单子个体间也是各自独立、碰到一起即是矛盾冲突,构成一个对另一个的单线单向“A决定B”二元对立关系。
一多二元:Duality of the one and many。中国的神,不是一多二元的。中国礼乐是人为中心的(No ontology, no teleology)在中国对神的宣示,不是一多二元西方一神的宣示,在中国神是妙不可言的,具有妙不可言的内在联系性,有待人阐幽通晓通变不二性,是对它的确认和表达。神是祖先,是与我们今人的延续性。神不是上帝,不是宇宙一切的唯一本体本源;不是第一原因。不是亚里士多德的不动的动者。
礼乐是角色伦理的确认与宣示。礼乐文明是对个人主义、自由主义的否认。礼乐是由己的,是情感的,同时是理性的,是比单向单线简单、有限、临时理性更理性的思维;是一多不分的。要区分恰当的一多不分礼乐与不恰当的向一多二元转化的礼乐:变为单向单线,从互系变为权力关系,变为压迫,变为规范,变为外在而不再是内在,变为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特权的确认,变为它的合法化形式,变为仅仅是形式;把民意就是天意,变成天意与民意脱离,变为少数人利用天意压迫民意的形式化、合法化形式,变为引发革命的首当其冲对象。这全在于在现实社会中人如何运作,为了谁的利益,站在谁的立场而运作。安乐哲 (Roger T.Ames)
安乐哲(Roger T. Ames),1947年生于加拿大,北京大学人文讲席教授、世界著名中西比较哲学家、国际知名汉学大师、世界儒学文化研究联合会会长、国际儒学联合会副会长,山东省特聘“儒学大家”、博古睿研究院中国中心学术委员会主席、尼山世界儒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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